我的胸腔裡，溫養著姐姐的心臟

“你是為了你姐姐而生的”，從小父母，便這般教育我。

我的姐姐是個年輕曼麗的女孩子，嫵媚，聰慧，乖巧，如果沒有先天性心臟病的話，大約會是個很完美的孩子。

她太完美了，我的父母將不忍她早夭，便生養了我，用我的胸腔，溫養著姐姐的心臟。

我有印象時第一個見的人便是姐姐，她清麗的臉在陽光下反射出一個溫柔的弧度，抿起的嘴角里彎著一輪的月，她看著我，目光溫和又淺淡，她輕輕地，慢慢地喊了一聲，妹妹。

我學會的第一個詞語，是姐姐。

我的父母長年累月地在外忙著工作，我的家境並不差勁，甚至算得上富足，我由管家接送著上下，偶爾，在外休養著的姐姐也會回來看我一眼，在她優雅高貴的面容下，對比著我醜小鴨般灰色的面龐。

“你是為你姐姐而生的，小姐。”管家總是這樣跟我說，父母難得見我，見我時，也總說這句話。

“你是為你姐姐而生的”姐姐不一樣，她並不這麼說，偶爾她看我的眼神裡，還會流露出愧色，可她總是不說話，也不表態，只是摸摸我的臉，她看我的眼神，就像看著自己的一塊肉，一條胳膊，一隻手，看著自己的所有物。

“我是為了您而生的，姐姐。”然後我會抬起頭，這樣告訴她。

我的成績不差，也不好，和姐姐的，自然沒法比，我的姐姐從小到大，接受的是最優等的教育，我也不遑多讓，只是我的姐姐，不用人催促，她也能考出全班第一，我，就算努力追趕，也只能看見她的一個背影。

我的父母從來不嚴苛地對待姐姐，也從來不嚴苛地對待我，他們對我們稱得上和善，甚至溫柔，不過我清楚的知道，這不一樣，他們對姐姐放鬆，是因為心疼，對我放鬆，只是不必要。

我曾看見我的姐姐，束著高高的馬尾在陽光下抱著吉他自彈自唱，那個時候我想，如果沒有姐姐，父母也不會要我的罷，畢竟，誰會捨棄白天鵝去追逐一隻醜小鴨呢？

我是為了姐姐而生的，我心裡想著，甚至有些隱約的，自私的得意，我的心臟日後，會溫養在姐姐的胸膛裡，我和姐姐就共生一體，姐姐那麼優秀的人身上有著我的器官，我也能分得她的一點優秀來。

我的姐姐是我們家對我最好的人，因為什麼，我不明白，大約是愧疚，其實我知道，我的家人們並不愛我，對我的平凡，他們甚至有些滿意，大約是害怕我也聰明，我也優秀了，他們會難以做出抉擇，是捨棄我，還是捨棄姐姐。

眼下是不必決定的了，他們只需避讓著不和我親近，也叫姐姐遠離我，防止她傷心。

我並不覺得，這有什麼不對，我的姐姐那樣優秀，我這樣平凡，能為她死，能換她活，這是我應該做的，我生來，便應該為了姐姐，付出一切。

“我是為我姐姐而生的”我已經可以大方地，談吐自然地說出這句話來，面對我的家人，我的同學，和我的姐姐，他們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，我也不覺得。

沒了姐姐，我的存在，就沒什麼意義，他們是這麼告訴我的。

而後這個世界告訴我，或許我的存在本來就沒有意義。

一場車禍，我的姐姐沒能挺過去，最後害死她的，不是那殘破的，不堪重負的心臟，是在混亂中撞的她頭破血流的玻璃。

我的父母在她的屍體前號啕大哭，我站在一邊，他們便撕扯著我，毆打著我，大聲地哭著罵著，問死去的為何就不是我。

我渾渾噩噩地回了房間，管家沉默著，帶我進去，他開啟一扇門，尊敬地，溫和地看著我，眼中第一次有了恭敬。

“小姐，您的好日子，就要來了。”好日子？什麼好日子？我看著他，腦子裡一片混沌，姐姐死了，我為什麼活著？

我的姐姐死了，我這樣想，我是為姐姐而生的。

渾渾噩噩的，我又出了門，我到了姐姐的棺材邊，她沉睡著，滿面傷痕，卻依舊嬌美，我的父母們哭泣著，互相安慰著，彼此訴說著悲傷的話語。

然後我的父親安慰著母親，“沒事，我們還有一個女兒。”他們彷彿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地起身從我身邊跑過，跑向我的房間，我渾渾噩噩地跟著他們，我想叫爸爸媽媽，我想說我在這兒，可嗓子彷彿被一團棉花堵住，什麼也喊不出。

然後，我聽見我的父母撕心裂肺的尖叫起來。順著他們的眼光，我看見了自己掛在空中的屍體。

啊，我想起來了，剛才回到房間後，是我把自己掛了上去。

“我是為姐姐而生的”，我這樣想。

所以，我應該隨姐姐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