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腦癱哥哥，不是我的累贅
這是我們徵集到的第47個故事
講述：元
我有一個哥哥，大我3歲。
你們大概會覺得有個哥哥很幸福，但我的哥哥，是個腦癱兒。
1
哥哥的腦癱是出生時缺氧造成的。
這件事給我爸媽很大打擊，為了不受鄰居非議，他們把剛出生不久的哥哥送到奶奶家養。
可哥哥的事還是傳遍了整個巷子，鄰居大娘大嬸都勸我媽再生一個。
奶奶也說：“你們再生一個吧，以後兩個孩子也好有個照應。”
於是在我哥出生3年後，我出生了。
我一生下來就是家裡的寶貝，爸爸疼媽媽愛，要什麼有什麼，長輩們個個把我寵得不行。
2
印象中第一次見到哥哥，是我5、6歲的時候。
那年，我跟爸媽回老家過年，到奶奶家已是下午。
我看到院子裡有一個男孩，坐在輪椅裡，穿著灰色的褂子，黑色的褲子，衣服上汙漬斑斑。
他頭歪著，手扭著，很彆扭的姿勢，肩膀一高一低，正看著院子裡的桃樹。
陽光照在他臉上，眼睛很大，睫毛很長，其實長得很好看，可下一秒，他就開始流口水。
我愣愣地站在院子門口，有點害怕地問媽媽：“那個奇怪的人是誰？”
媽媽猶豫了一會兒，小聲回答：“是你哥哥，囡囡。”
我呆住了，完全不能接受我有這樣一個哥哥。
“他才不是我哥哥，不是！”我衝媽媽大喊。
媽媽哭著跟我解釋：“囡囡，那是你親哥哥，只不過哥哥生下來就生病了，一直在奶奶家治病。”
“我不聽，我不聽！”我捂住耳朵，哭著說要回家。
奶奶和爸爸過來，好說歹說才把我拉進屋。
接下來的幾天，有人一跟我說哥哥，我就哭：“我沒有哥哥，我要回家。”
我哭的時候，哥哥就在客廳一角，呆呆地看著我。
我更氣了，抓起玩具就朝他扔過去：“不準看我。”
他就把頭轉開，不敢再看我。
3
後來幾年，我很少回奶奶家。
直到有一年暑假，媽媽要去另一個城市工作，爸爸一個人照顧不好我，只得把我送到奶奶家。
我帶著三本作業和一堆玩具去了奶奶家。
奶奶看到我很高興，可我想爸爸媽媽，第一天就開始哭。
看到我哭，哥哥急了，從櫃子裡翻出奶糖，兩隻手顫顫巍巍地捧著，遞給我。
“糖……給……給。”哥哥努力笑著，流著口水說。
我愣住了，一把拍掉他手裡的糖，氣憤地說：“誰要你的糖啊？”
我哭得更大聲了。
奶奶進來，看到這個情景，開始訓哥哥：“你怎麼不聽話？跟你說了不要到妹妹身邊來。”
哥哥低下了頭。
那以後，哥哥沒主動來找過我。
4
有一天，我一邊寫作業一邊抱怨作業太難了，不想寫。
奶奶聽見了就說：“不想寫作業就出去玩，一會兒再寫。”
我開開心心地去找附近的小孩玩，結果他們不僅不跟我玩，還嘲笑我：“你是不是有個智障哥哥？”
“胡說，那不是我哥。”
“就是你哥哥，我媽說是。”
我哭著回家向奶奶告狀，奶奶摟著我安慰了好半天：“好好好，他不是你哥哥，囡囡別哭啊！”
回到房間，我看到作業本變得溼噠噠的，好像沾滿了口水，上面還被人亂寫亂畫了一通。
我又哭起來，奶奶聞聲而來，看到我的作業本，拿著本子就到院子裡罵哥哥：“跟你說了不許動妹妹的東西，你怎麼這麼不聽話？”
哥哥把手舉在頭上，不停扭著頭，含含混混地說：“我……想……幫妹妹……寫……寫作業。”
“你會寫什麼作業？以後不許再動妹妹的東西！”奶奶大聲警告哥哥。
哥哥又低下了頭。
從此，我更討厭哥哥了。
5
暑假結束，我拿著皺巴巴的作業本回了家。
媽媽聽我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，看到我氣憤的樣子，嘆了口氣。
她拿出一本相簿，裡面全是哥哥小時候的照片，很可愛，照片上的哥哥看起來和正常小孩沒什麼區別。
有一張照片是我剛出生不久，躺在床上，哥哥趴在床頭看我，露出好奇又喜歡的表情。
媽媽一邊給我看照片，一邊流眼淚：“哥哥很可憐，這麼多年也不能在爸媽身邊，你要對哥哥好一點。”
“好吧。”我表面上接受了哥哥，但心裡依然抗拒。
有這樣一個哥哥，多丟臉啊！
我在別人面前從來不提我有一個哥哥。
6
我五年級，過年又回了奶奶家。
哥哥長大了，有點瘦，還是喜歡在院子裡曬太陽。
看到我們來了，他轉著輪椅想轉過來，但馬上又轉了回去，面朝牆坐著。
媽媽去看哥哥，我扭頭就進了屋，沒有看哥哥一眼。
過年時，孩子總是三五成群一起玩，但我在奶奶家找不到一個玩伴，總是被孤立，就因為我有一個這樣的哥哥，因此我總是對哥哥發脾氣。
有一天，我又衝哥哥吼：“你幹嘛一天到晚流口水，髒死了！”
哥哥還是一言不發地看著我，但又控制不住地流下口水。
他大概覺得不好意思，趕緊用袖子胡亂地擦。
看到哥哥滑稽的動作，我不禁笑出了聲。
這是我第一次在哥哥面前笑，哥哥也呵呵地笑了。
那之後，我沒有那麼討厭哥哥了，覺得他很好笑，但仍然不喜歡他。
7
年初四那天，我蹲在院門口玩，突然來了幾個男孩，朝我借錢，說要去買炮玩。
我看了他們一眼，低下頭繼續玩，沒理他們。
一個男生開始罵：“你不是有個廢物哥哥嗎？我看你也是個廢物吧，一天到晚流口水，髒兮兮的。”
我氣得說不出話來，站起來就去抓他，和他打了起來。
沒一會兒我聽到嗚嗚的聲音，回頭一看，是哥哥搖著輪椅出來了。
他很著急，費力地把輪椅橫在我和那個男生之間，攔住男生，嘴裡哇嗚哇嗚不知道說著什麼。
男生把我推倒在地，又開始打我哥哥：“廢物，就知道流口水……”
哥哥挨著打，嘴裡仍然堅持說著什麼。
“我不是……不是……她哥哥。”我終於聽清了哥哥的話。
我躺在地上，看著哥哥坐在輪椅上，他的肩膀一高一低，畸形的手亂揮著，頭不斷扭著，嗚嗚哇哇地說著話。
後來爸爸跑了出來，那幾個男孩才逃走。
哥哥臉上有幾道指甲的劃痕，冒著血珠，臉紅紅的，衣服上全是口水。
他低著頭，好像做了天大的錯事，誰都不敢看。
8
之後每一次，我想到哥哥那句“我不是她哥哥”，心口都會疼，眼淚會止不住往下掉。
我的哥哥和其他哥哥一樣，會護著妹妹，會為妹妹和壞男孩打架。
我開始接受哥哥，陪他在院子裡曬太陽，給他講我的學校、老師和同學，和他分享奶糖。
上了初高中之後，我學習變得很忙，回老家更少了。
但每次回去，哥哥都會給我一盒他攢起來的奶糖，那個盒子還是我小時候玩芭比娃娃的盒子。
高考完的暑假，我回老家，教哥哥用手機，教他怎麼給我打電話，還用自己的零花錢給哥哥買了一身新衣服。
哥哥開心地一直笑，口水流得更多了。
我看到哥哥流口水，也不再嫌棄，會用紙輕輕地給他擦乾淨。
9
有人問過我：有一個這樣的哥哥，會不會覺得是個累贅？
其實我爸媽很少在我跟前說哥哥的事，也沒有跟我說過以後對哥哥的安排。
我只是偶爾聽到他們討論哥哥的治療，要買什麼藥，要花多少錢。
對於哥哥，我的情感是複雜的，還有一絲愧疚：是不是因為我的存在，哥哥才不能在爸媽身邊呢？
我想過，如果有一天，爸媽沒有能力照顧哥哥了，我是一定要照顧他的。
我不覺得這是一個負擔，反而覺得這是一個動力。
我現在正在復讀，想努力考上湘雅醫學院，以後當一個醫生，就可以治療哥哥。
就算不能讓他像正常人一樣生活，但至少能讓他每天舒服一些，沒有病痛。
我的哥哥，雖然不能像別的哥哥那樣照顧妹妹，但他已經盡全力去做一個好哥哥了。
誰說一定要哥哥照顧妹妹，妹妹也可以照顧哥哥。
哥哥，等著我，等我考試完了，回去陪你一起曬太陽！